曾偉強 (2001年新聞學碩士畢業)

傳說中,他們是「沙漠中的藍人」,因為他們擁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五千年來,摩洛哥一直是阿馬辛人(Amazigh)的故鄉。在歲月的長河中,阿馬辛人一次又一次地驅逐摩洛哥的侵略者。其中羅馬人花了二百五十年的時間,還是不能擊敗阿馬辛人,所以羅馬人就為他們起了一個名字:「柏柏爾」(Berbers),意即野蠻人。從此以後,柏柏爾成為了阿馬辛的代名詞。

柏柏爾人的歷史,也就是一部戰爭史。在歷史上,北非曾多次被入侵和殖民。腓尼基、希臘、羅馬、汪達爾、拜占庭、奧斯曼帝國、法國、西班牙,均曾入侵非洲北部。這些入侵者都為柏柏爾人帶來影響和改變。同時,柏柏爾人亦一度向南擴張,進入撒哈拉沙漠。最後,威武不能屈的柏柏爾人,卻在文化上被阿拉伯人同化了。今天,雖然摩洛哥仍然有最多柏柏爾人聚居的地方,但摩洛哥卻是個徹頭徹尾的阿拉伯國家。

在征戰年代,柏柏爾人會築城堡自衞。在安定的日子,遊牧者逐水草而行,居無定所。農耕者則依耕地安家,分散各地。阿特拉斯山區的柏柏爾人,大都聚居於向陽的山坡,泥屋外牆粉刷得雪白明亮。導遊告訴我們,摩洛哥政府正在遷徙山區的柏柏爾人,把他們從泥屋調遷至用磚建成、現代化的新屋。理由是泥屋不牢固,不安全。旅遊車沿途所見,亦不乏導遊口中的「三代屋」,即祖父自或自子孫三代所建的屋子。例如自己為第一代,那麼屋子的第二層便留空,留待日後兒子蓋房子。第三層則留給孫子蓋。因此,這些屋子看上去很像「爛尾樓」,因為第二或第三層看似未動工的地盤。

然而,誰又會想過,這是從根本改變柏柏爾人的本質,生活模式不再一樣,存在的方式亦不再相同。他們要離開熟悉的土地,從傳統中抽離。客觀環境變易,必將影響內在的主體。無奈是,這是世界的大潮流,傳統正在消失,記憶漸次遺忘。儘管有豐富的詩歌流傳,還有傳承了五千年的音樂與藝術,柏柏爾人還是擺脫不了「野蠻人」的印象。柏柏爾語是古老的語言,柏柏爾文字「le tifinagh」比希臘字母早六個世紀出現,今天已經失傳。雖然柏柏爾文學仍口頭流傳,但不少詞彙已融入阿拉伯語。其複雜的藝術象徵與傳統醫術逐漸失傳,口述傳統亦被視為迷信,備受忽視。事實是,數千年下來,今天已看不到真正的藍眼睛。

二零一四年四月十九日晚上,在馬拉喀什欣賞了一場著名的聲與光的表演。騎着戰馬的柏柏爾人重演從前抵抗外敵的場面。馬蹄颯沓,英氣依然,只是槍聲響處,勾起多少歷史的傷痕?遙憶當年,先烈濺血沙場,取敵無數。今天,在表演場上,如何展示真正的威風?當傳統變成商品,史蹟可以變現,還有誰會認真看待歷史,認真思考明天的昨天。一切就如當晚的煙火,璀璨一刻,轉瞬寂滅。

到底觀光客帶來的是甚麼?觀光客要看的又是甚麼?是人文歷史,天然景觀,還是現代化,甚至物化的景點?四月十七日在圖瓦峽谷午飯,一種莫名的悲涼倏忽襲來。峽谷以陡峭聞名,不少人會專程來到這裏攀石。然而,峽谷本身屬於大自然,人們卻在峽谷內興建餐廳旅館,而且不少工程正在開展。不禁問,觀光客來這裏不是為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嗎?為了接待旅客,反過來削掉崖壁,這不是本末倒置是甚麼?

現代人的悲哀還不止此。香港,是舉世聞名的國際大都會,物資豐富。香港人,卻要遠走他國才可吃到一口有「雞味」的雞,那是多麼的諷刺。在拉巴特那天,午飯吃的是塔尖煱燉雞,那是一頓極為美味的燉雞,已不知有多久未曾吃過真正有「雞味」的雞了。那份悲涼,實不足為外人道。

然而,傳統是不會戛然而止的。今天,柏柏爾婦女出外,不會戴阿拉伯婦女的三角形面巾,而是戴裝飾着彩絨線流蘇的大草帽,或纏一條長巾。她們纏頭巾是為了辟邪,而不是因為害羞。我們所到的多個廣場,仍有柏柏爾女子為遊人紋身。雖說是紋身,但實質是彩繪。她們以顏料在客人的手或臉額繪上漂亮的花紋,一般三天才會完全褪去。柏柏爾女子本身是喜歡紋身的,額頭、臉頰、手背和腳上經常紋上幾何或花卉圖案,紋身主要也是為了辟邪,也有些繪上部落的標誌。

在摩洛哥,有一種生活模式相信短時間內也不會改變。在拉巴特那天吃完午飯,在餐廳外的窄巷發現當地居民共用的傳統麵包房。家庭主婦們每天會將自己製作的圓麵包坯子送來,交一個迪拉姆的加工費,由麵包師傅代為烘烤。麵包師傅們對各家各戶的麵包坯子瞭如指掌,接收時雖不登記,但交付時決不會弄錯。這是一種生活,也是一種態度,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如此切近,只是科技將人的距離不斷拉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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