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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炮火的戰地 進入伊波拉疫區

撰文:李璧君(2001年本科畢業)無國界醫生(香港)傳訊經理

我不是醫生、護士,也不是工程或水利衛生專家,去伊波拉疫區,找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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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君(圖右)於8月6日至18日前往塞拉利昂,駐凱拉洪項目,負責傳媒聯絡工作,於8月21日返抵香港。

在塞拉利昂逗留十三天,返港後曾有記者問我「驚唔驚」?說「唔驚」,是騙你的。就連具戰地經驗的外國記者在塞拉利昂採訪時都跟我說,那種恐懼,跟在戰場上的,不相伯仲,只是聽不見炮火聲,看不到子彈炮轟痕跡,但人人活在惶恐下。

但是驚,要驚得有理由,要了解這是一種甚麼樣的病毒、如何傳播、如何避免。盲目不知就裡、只因看黃秋生主演的《伊波拉病毒》而驚(又或莽撞、心口掛個勇字地唔驚),是無補於事,甚或只有反效果。適當的驚,能令人提高警覺。前往塞拉利昂前,我先到無國界醫生於比利時布魯塞爾的救援行動中心聽簡報,我慣性地抬著下巴邊聽邊筆錄,負責緊急救援行動的同事劈頭便說︰「記著,到了那裡不要摸臉。」因為伊波拉病毒是經體液傳播(與感冒或沙士經空氣傳播不同),包括汗、血液和排泄物,若你雙手接觸患者的體液或者碰過沾染了患者體液的東西,即使你的手指只有一個微細傷口,病毒也可循此進入身體,而眼、鼻、口的黏膜是病毒進入身體另一途徑,所以,揉眼、咬筆、咬手指、搣手皮等等平時不為意的小動作或壞習慣,一律大忌。

我工作的項目地點叫凱拉洪,位於塞拉利昂東部邊境地區,是今次爆發的重災區之一。我們的治療中心共有80張病床,曾一度有多達83名病人,那可說是當時全球接收最多伊波拉病人的治療中心 ,不過兩星期後已被我們另一個重災區、利比里亞首都蒙羅維亞新開設的治療中心所趕過,該治療中心有120張病床,並不斷擴建中,由此可見當地病人之需求有多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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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國界醫生的健康推廣員會送每一個出院的康復病人返回他們的村落,向他的家人和鄰居解釋他已康復,不會再感染同一種的伊波拉病毒、不帶傳染性,也不會對其他人構成威脅,可過正常生活,並會當著他們面前與康復者握手,叫他們放心,以免康復者遭受歧視。這位70歲的Ebola survivor雖然不懂說英語,但與送她回家的工作人員逐一握手和擁抱,以表謝意。

治療中心內分為高風險區和低風險區,高風險區包括病人分流區,以及讓疑似、高度疑似和確診病人棲身的帳篷,確保交叉感染的機會減到最低;任何人要進入或離開低風險區,都要先用不同濃度的氯化水洗手和噴灑鞋底;只有經批准的工作人員才可進入高風險區,並必須嚴格依照程序穿上全套保護衣物;高風險區內所有物品「有入無出」,確保不會把病毒帶離高風險區。即使在辦公室、平時生活起居,也十分小心,入屋前用氯化水洗手,不與任何人有身體接觸,打招呼只揚手say hi不握手,樽裝水、罐裝汽水都會先用氯化水浸過樽身和罐身才開蓋飲用。打開雪櫃,撲鼻而來一陣漂白水味,頓感安全。從未如此那麼愛那刺鼻的氣味,有點變態。正如我們的出血熱(伊波拉是出血熱的一種)專家說,「魔鬼就在細節」,要避免受感染和疫情擴散,這些細節均要一絲不苟。

由於我的工作崗位性質不是非入高風險區不可,因此我在治療中心內的活動範圍僅限於低風險區,每天向不同傳媒基本介紹治療中心運作和採訪時注意事項、安全守則,還有帶他們見我們的病人。

無錯,我是可以看到伊波拉病人的,甚至可以和他們隔空談話,有時有講有笑,但絕對no body touch。高風險區與低風險是由兩層網狀膠圍欄分開,中間隔著約1.5至2米的距離。身體狀況較好的病人,都愛走到帳篷外乘涼、談天、聽收音機。可以說,我是隊中較幸運的一個,因為我看到的病人都已情況較佳、進展良好,甚至是康復可出院的病人。但隊友們每天在高風險區的帳篷內面對,則是伊波拉疫症最黑暗的一面。他們照顧的,都是情況很差、甚至奄奄一息的病人,負責水利衛生的隊友們更要負責處理病人遺體。

伊波拉病毒的死亡率可達九成,真正九死一生,雖然在支援性治療下,我們治療中心的死亡率降至約六成,但相比很多疾病,仍然很高。作為醫護人員,看著這麼多病人回天乏術,能做到的又很有限,心裡絕不好受,他們唯有盡量多與他們有眼神接觸(隔著防護眼罩),甚至與他們每一個都有些身體接觸(隔著保護衣),因為無人願意靠近他們半步。

有一晚,我和一位醫生隊友談及一對母女病人Jattu和Rosaline,應快將出院。她說,有一次當她走進病人帳幕,入面五個病人都已情況很差,心裡很是難受。當她再往前走,卻看到兩歲大的 Rosaline笑著向她揮手,她立即暗叫了一聲「多謝」,令她得以撐下去,繼續那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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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Jattu和Rosaline出院前一日,當時她們仍在等待最新驗血結果,未知能否出院。Rosaline的天真可愛笑容,是很多前線醫護人員的動力。

就在我離開凱拉洪那一天,我回到醫療中心跟隊友們說再見,甫下車,便聽到有人大叫我的名字,原來是Jattu。只見她站在專為出院病人提供心理輔導的帳篷外,揮著手、興奮的跳起大叫︰「我們今天出院了!I’m free!」心裡著實為她母女倆感到高興。每一個病人康復出院,都是給團隊上下最好的禮物。

由塞拉利昂返到香港超過一個月,伊波拉的21日潛伏期早已過(註︰潛伏期期間,若沒有伊波拉病徵,便沒有傳染性,可過正常生活,不用被隔離),我可以肯肯定地說︰「I am Ebola free.」但對在疫區上數以十萬計的人民來說,要Ebola free、不再受伊波拉的威脅,對不起,動筆之時,還是那麼遙遠的事……回港後只見疫情愈演愈烈,隊友們繼續在前線日以繼夜地工作,病人多到不勝負荷,病床加完又加仍然不夠,甚至要有專人在治療中心門口負責拒收病人,而國際社會、尤其是有能力的大國,不是視若無睹,便是施以的援助少得不成比例,直至最近才有較積極的回應。但願這些回應和承諾不是空話,盡快變成實際行動,遏止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