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駿豪 (2012年本科畢業)
自由亞洲電台記者/編輯
新傳學院座落中大之巔,居高凌絕,挾新亞山勢逼人,四季風景更是懾人。人文館前小百萬、孔子像前草地,不見春色,霧氣濃重,雖咫尺不見對路人;毗鄰吐露港,吞吐雨露,大雨常常傾盆而至,卻見山腰崇基風和,見怪不怪;打風日子,樹傾傘倒,人便全身濕透,繼續挺直徐行,也是常事。新傳學生就在這樣環境,到人文館課室上課。
自新聞翻譯課 放眼逐塵
大學二年級下學期,逢周二晚上,我和10多位同學就是這樣,迎着霧雨到208室上課,修新聞翻譯,這大抵是我做國際新聞至今的源頭。任教的是梁家榮先生,如今經歷風雨的廣播處長,那時他在亞視出掌新聞部。「榮總」教新聞翻譯,工夫就是拆句、重組,把那些「樹杈式句子」,除掉翻譯腔,變成「人話」,報道出來。同學做堂課、功課,堂上「榮總」將自己的譯作分發予同學比讀,發回來的功課分數之低,同學都會記得。新聞翻譯課有趣,在於課堂必定觸及世界各地的新聞、知識,翻譯用語等,譯中東新聞,自然談到什麼「遜尼派」、「什葉派」、「原教旨主義」,美國共和黨是GOP,還有泰柬邊境的什麼「柏威夏寺」,都是些「老大難」的國際新聞用語,這樣寫來同學應會熟悉吧。那時開始留意世界各地的傳媒和新聞,根就這樣種下來,蔓蔓枝枝。
畢業後第一份工在有線新聞Sub檯,就是外電編輯,處理國際和兩岸新聞,聘任我的是呂雲生先生(1984年本科畢業)。電視台節奏快,每天就是跟各地通訊社打交道:路透社、美聯社、法新社丶中央社、韓聯社等,目不暇給,對初哥來說也有點吃力,外電新手時常手足無措,留意前輩如何開新聞角度。在pantry吃飯,常見呂雲生先生邊吃邊看中共厚厚的「八股」新聞稿,像是爬梳其中微言大義,有時忍不住請教,「老細」也會慢慢向我解釋;已故的歐溥澍先生也多有指點,他的VO一聽難忘,一道中氣,讀起稿來,流暢、壓場。那時有線有《國際最前線》節目,主打國際新聞,我也有幫忙一二,靜靜觀察,慢慢認識複雜的世界局勢,如何用畫面講故事,如何發掘新奇題材,同事友人「科學家」寫起通識來,連我這個理科白痴數盲,也明白什麼是核裂變和核聚變,新聞觸覺就這樣初磨。
留影半山街的「01國際」
在新聞行業不長不短的日子,傳媒歷經重重波瀾,聊記兩事,於我而言,算是難得見晴的時節,讓我思考做國際新聞是怎樣回事,分別是參與《香港01》國際版以及加入《眾新聞》。
「01國際」衝擊了我對國際新聞的想像,徘徊那輪轉幾回的長長工作檯,我認識了很多有學養和充滿熱情的同事。幸運的是,我在《香港01》「埋班」時加入編採團隊,主理國際版的是書生型的余偉邦先生(阿邦)和「精靈醒目」的謝媛彰小姐(Betsy)。「老細」國際視野廣,有學養,做新聞嚴謹有熱誠,「阿邦」寫起評論來「幾手並用」,又關懷同事,Betsy對國際新聞的好奇和認真同樣令我難忘。有次她不經意說道,「澳洲新聞無人做,我地做囉!」我便寫起澳洲原住民故事來。那時怎料今天,澳洲新聞竟是香港國際版關注的焦點。小記走到今天,她也時時鼓勵我走下去。
同事各有專長,中美、中東、日本、兩韓丶非洲、北歐丶翻譯、國際金融丶歷史丶體育⋯⋯拈來各有專精,高手如雲。「01國際」初創,兼及網上即時新聞丶專題、云云字海的周報,以及香港少有的國際新聞雜誌《世界》,那時傾全員之力,應付幾種媒介的稿量,運用日文、韓文、法文、西班牙文多種外語技能,看外地報道,試圖打破國際版只看外電的傳統,相信同事至今難忘。那時大家希望讀者看到獨家、有質素的國際新聞,傾出腦汁,寫不同故事。國際組報道世界大事、美國大選、英國脫歐、朝鮮核風雲,自不待言;日本的草間彌生、韓國JTBC主播孫石熙、英國倫敦市長簡世德,也是同事筆下的「ICON」(人物專欄)。那時稿量繁重,但大家堅持盡力寫精采報道,寫下眾人心目中的江山人物。值得一提的是,《世界》可說是當時香港唯一主打國際新聞和專題的雜誌,如今只成有緣人的追憶。
《眾新聞》兩代國際人
近日恩師姜國元先生跟我說:「你那時在01和眾工作,可是高原訓練喔。」加入《眾新聞》,認識一眾新聞界前輩,可說是跑新聞以來的一大因緣。我向來負責國際和中國新聞,加入編採團隊後,自然跟國際新聞高手「安裕」(即姜國元,我稱姜生)學習。那時的《眾新聞》人手比現在少,編採部地方細,卻造就了我與幾位前輩合作的機會。本地新聞和專題是《眾》的主打,由總編李月華和執總盧曼思(Maisy)主理,月華身上我學到編務的重要,Maisy對「故仔」的嚴謹和社會的關懷,也鐫刻在小記心中,我常常不明白,同事如何支持得了OT的無限輪迴,大抵是各人對新聞工作的本心和責任。
國際新聞,手把手教我的是姜生。每每完稿,姜生會安坐電腦前,仔細逐字看清我的報道,會叫我把椅子拉到他身旁,邊看他審稿,邊聽他心中遼闊的世界。有次我正專注寫稿,姜生卻跟我談起福克蘭群島之役,戰機如何空中補給;邊食牛腩河,邊聽他談及美國漢學源流和他採訪的經歷……即便我寫起《今宵多珍重》副刊式的專題,他大度說「大家切磋」,讓我看他如何寫lead,如何寫他心中的天長水遠。跟姜生學新聞的日子,只可說我很幸運,很感恩,也是入行以來最快樂的時光。熟識我的朋友或者留意我常常穿起紅色長褸,認識姜生的人更忘不了他那暗紅色的風褸,這樣攀談,放工時間,荔枝角街頭常見一高一矮、兩個穿紅色褸的「國際人」。
港聞國際 國際港聞
走筆至此,以往常常想,本地新聞有分beat,香港的國際新聞記者可否行出一條「國際線」來?在《眾》的年代,我向月華提出增加名為「國際線」的專題,好讓這個窮記者窮盡腦海的資料和故事,撰寫國際觀察和評論,夾敘夾議。時代轉變,從前的國際版記者,說的是上世紀70年代,還要到天星碼頭買「飛機報」,即隔日空運到港的外地報章,再經記者一己之力翻譯;衛星技術趨成熟,外地留學擅外文的記者,趕忙看着衛星轉播,旁白報道。這些新聞史都是前輩跟我提過(有前輩更因1979年鄧小平訪美趕回新聞部報道,沒有買馬,結果失落20多萬獎金!)如今,國際新聞和專題,隨科技進步,編採更多元,更易獲第一手採訪。舊同事友人甄梓鈴,早前轉職獨立記者,隻身遠赴歐洲9國寫下故事,最近更出版成書,我是很欣喜的,難得香港跑國際新聞的記者,有第一手的記錄,故事寫來嚴謹有意義,也讓我不斷問:如何可以將國際新聞做得更好?香港與世界隨時局演變,交錯越加深刻,本地故事,天涯關注。
最近我轉到新公司工作,同樣處理國際新聞,香港新聞與國際新聞漸行漸近,回想腦海縱橫交錯的觀察與經歷,不時在想作為記者,應該如何做好香港的國際新聞?作為公民,國際事務「埋身」,應有怎樣的國際觀?記者和受眾的角色不斷碰撞,要做的是如何拉起彼此那條「國際線」。近年香港社會氣候或令人透不過氣,記者寫下故事,道出時代,寫盡世事人情,讀者也可從中獲得啟發、思考。如此,跑國際線的記者,關心同一天幕下的你我,藉此稿回顧做國際新聞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