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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ur beloved Miss Siu

呂嘉麗Thee Lui (2015年本科畢業)

我第一次見她,應該是中三暑假。那時她剛退休,在我校辦一個提升批判思考能力的計劃。我參加了校園記者計劃,星期六早上要回校上課,很眼瞓。第一堂,她教我們觀察。下一堂,要每人說一件觀察到的事。我觀察到的很無聊,不敢說出口。到我說了,她還是笑問:那男人有沒有發現?我說沒有。

其中一堂課後,我跟她一起離開校園,陽光很猛,我撑著傘,我們在傘下步行。我說,我將來想做一個記者,我已忘了她確實說了什麼。大概是,做吧,但會很辛苦。

然後我拍了一條很失敗的短片,主要想講香港的少數族裔學生,但最後女孩不想上鏡,而她也不太健談,我原本預設的歧視沒有發生。她也沒有怪我拍得不好,只是給予改善建議。這大概是我日後還一直做校園記者,還選了中大新傳的原因。

不知為什麼她每年都會跟我們幾個校園記者見面。我們讀的是地區名校,不是傳統名校,幾次約她食飯同學都選址荃灣,她說,你們要跳出荃灣區,看多點香港才是。我想,她真的關心我們。

大一下學期,我去了 sit 紀錄片課,我知道是由她任教。她上上吓堂望住我說,我認識你的,你叫咩名。我說了我的名字,及中學名,她很開心。

(左起)呂嘉麗、蕭景路與楊兩全合照

最後我大三那年才讀紀錄片。拍得很辛苦,因為故事簡單得來很複雜。拍到凌晨跟了受訪者行去貨櫃碼頭,跟碼頭工人也做訪問了。

同學提醒我,在她的課堂,我們記住了一種態度——「一種無論如何、肝腸寸斷、歇斯底里也要把作品做到最好的感覺。是作品,不是功課。要得寸進尺。片交了,就沒有解釋。沒有觀眾想聽你解釋。作品就是作品,你一生的烙印,或好或壞。那時候我們或稱之為『熱血』的東西,現在是我們的『態度』。」

她教紀錄片有個習慣,每年拍出最好的紀錄片的學生,可獲贈一隻企鵝小擺設。她每年會解釋一次,大概是,當一群小企鵝首次跳入水中覓食前,企鵝群都會很害怕,不敢做第一個。然後就會有一隻企鵝走上懸崖,跳下去。其他企鵝見狀,也就跟隨跳下。她說,我們要做那隻企鵝,一樣勇敢,而創意其實來自勇氣。她跟我們分享過不少在《鏗鏘集》工作時的經歷,例如她的報道,得罪過幾多人。我記得她說過,當你做了一隻故仔,收到公眾的回響,這件事會令你想不斷繼續做好故仔。

我那年,跟一個內地人同是最高分,她將準備好的一隻企鵝送給內地同學,對我說,我還會見到你,可以之後才給你。她每年都是在下學期才從加拿大飛回香港教書,我們每年也會跟她吃一次飯。有年我講回企鵝事件,她真的買回一隻給我。她說,她略嫌這隻企鵝太金,但企鵝擺設很難找。她笑說,我不想你永遠記得 Miss Siu 欠你一隻企鵝。

她每次回來都會關心我們的生活及生涯計劃,會給我們建議。學生不才,似乎一直沒有讓她覺得我在做當初想做的事。我有時覺得她只是不太了解我在做的事,有時也認同(我最初,是想做新聞,拍紀錄片)。

一次在樂富,吃完飯,她讓我們陪她步行至九龍塘。那時候,我還不是那麼喜歡步行的人,覺得她的習慣很有趣。我很記得那段路。她又短又整齊的冬菇頭,色彩繽紛又獨特的衣飾,那雙涼鞋,那個背囊,我想,她就像個小女孩一樣。她也是,從沒有因為年紀而失去勇氣吧。

想不到她才60多歲就患上癌症。我們上一次見她已是2018年四月,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她後來一直在加拿大生活。知道她患癌的消息,已是今年一月尾,那時聽說她只剩下半年至九個月的日子。聽培哥說,她提及了我和另一同學的名字。

我知道後,發了短訊給她。她翌日撥了電話給我,我說我們打算去加拿大探你,大概在復活節,她說希望那時候,「我還在」。我們交換了一些近況,她說她的肚很脹,但她不想接受治療了。她說,如果沒有什麼要說的話,那就在加拿大再說吧。

我知道她這個情況的時候,想起很多我跟她的回憶,包括在中學、在大學、在那段樂富至九龍塘的路,在又一城商場我們乘搭扶手電梯她說的那些話。但我一直在想,我到加拿大,便可以再告訴她這些一切。

後來爆發武漢肺炎,我們一直未敢買機票。大概二月中,我發訊息給她,問她最近情況及拿地址,然後她再打了一通電話給我。我說,不知道加拿大會不會封關,她說應該不會的,因為加拿大是一個很接受不同地方的人的國家。我看過她住址附近的 Airbnb,打算住在那裏,便可以每天去看她。

三月中,我們知道加拿大封關了,發了一個訊息給她,說我們很想來,但現在不能來了。我說我們不如先約一個日子 skype 吧。她沒有回應。兩天後就是她的生日,於是我說 Happy Birthday Miss Siu。她也沒有回應。我害怕,她太傷心不想回應。

後來從培哥口中得知,她最近很易累,他告訴我們可以早上八時打電話給她,但我們隔了幾天也沒有打到這通電話。

我在昨日早上知道,她在家人陪伴下離世了。我不斷的哭,我很後悔那幾天我沒有打過電話給她,也沒有給她寫過一封信。我以為,我們還有時間。但我們再也不可以打電話給她了。 
I know that a part of me didn’t call her first because I was afraid I didn’t know what to say to a person who is very sick. I wish I was stronger and more mature, to have thought that, a call is better than not calling anyway. I cried for two hours. I wish that I had made her feel more loved, cared and thought of. 培哥說,沒事,她都能感受到,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或者將來。

當我走出家門,感受到陽光暖和的曬在我身上,我想到,她再也沒法感受我身處的香港的這種感覺了,原來這就是生和死的分別。

我跟培哥說,謝謝你去了探她。他說, 那天我們來到烈治文市的漁人碼頭,她說很喜歡這裡,所以常常來。她說,死後會把灰撒在此。那一刻,我按下了快門,凝住這?間。很平靜。
我說,謝謝你。希望將來到這裏探她。

My dear Miss Siu, I would believe that you are at peace now. You will always be loved, cared and thought of, now and always.

(以上寫於昨晚凌晨三時,睡不著的時候,寫得好亂。然後今早看到,政協見梁家榮要求停播《鏗鏘集》。《鏗鏘集》一直保持高質素紀錄片製作,是她的legacy,實在不願看到它被政治打壓而消失。很憤怒。在香港,我們還有什麼可以守得住?我們可以一起守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