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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凌晨,我們在遮打道等待黎明

江穎怡(2012年本科畢業)

201402phoebe_5二零一四年七月一日,是入行兩週年的日子,第三個以記者身份參與的七一遊行。

我被派往終點遮打道,迎接隊伍通宵留守。學界明言預演佔中,大家嚴陣以待,但如何實行?有沒有環節?不少行家都是半摸著石頭過河。晚上十一時五十五分,民陣在不反對通知書的集會時限前,把舞台交給學聯,出乎意料,台下離開的人不多。學聯代表逐一講解被捕的應對方法,還有人派發乾糧,行家還笑言猶如在大學上課,氣氛平和。

凌晨二時四十分,清場開始。不足一小時,台上和台前的議員、學聯和民陣的領袖們都清空了。不久,台上射燈關掉,再回頭,連舞台也拆了,沒有主持人,沒有rundown,沒有屏幕直播。剩下的,只有民眾。

511個佔領者,在主流媒體報道中,他們是面目模糊的。我一直站在台前,警員把示威者抬上旅遊巴前,一個個示威者高喊自己全名,讓義工記下找律師幫忙,部分人連名字的寫法也叫出來。採訪遊行集會,人群經常成為一組數字,他們被統稱為「示威/集會人士」,有時候訪問後也未必會註明姓甚名誰,這些習慣令我們和觀眾都傾向把他們量化,忽略了背後的故事,只剩下「78萬」「51萬」「511」等數字。

耳邊響起一個個名字,如此「有名有姓」地和示威者相遇是頭一次,彷彿把人數還原成一個個有血有肉的故事。清場開始前,與一位小個子的女生聊天:「待會兒被拘捕後擔心影響學業前途嗎?」「也怕,但香港的前途比我的前途更重要」她只是中五生,單人匹馬來,語帶緊張,眼神卻堅定。筆者親歷台灣佔領兩院,以至反對新界東北發展人士衝擊立法會,今次佔領行動算是和平的一役,群眾的精神面貌也頗不同。由天黑到天亮八個多小時,不需要主持人帶領喊口號,不需要名人輪流演講,不需要全場大合唱,大部分時間比平日集會安靜很多。馬路上很多年輕人,也有撐拐杖的伯伯、在旁邊為他搧風的婆婆,這些人不是政治明星,未必有組織背景,群龍無首但沒有無措,相比傳媒每每追捧的人數,我看到另一種力量。

201402phoebe_2由於記者採訪時要走來走去,或台前拍攝,有部分示威者會指罵記者,埋怨鏡頭阻礙行動,但到清場時記者採訪示威者被抬,他們卻高叫「捍衛新聞自由」;而警員信誓旦旦協助採訪,卻連記者要步出人鏈上洗手間也禁止——好不諷刺,但這些情景並不罕見。街頭抗爭愈來愈頻繁,記者以旁觀者姿態置身現場,既投入亦抽離,這個角色未來會演變嗎?年資尚淺的我有待反思。

看過一本書叫為《疼痛》,指痲瘋病最可怕之處在於令人失去痛覺,患者無論被棒打火燒都沒有感覺,令失去警覺的身體更快倒下。疼痛是痛苦,但麻木更可怖。這是漫長的一夜,清晨五點多,頭上雲彩由黑變藍再變橙,耳側轉來鳥鳴,但願黎明離我城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