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黃雅詩同學
蘇鑰機:皇甫老師於2017年12月11日在台北離世,我們在2018年1月16日,找回1979至1983年間被他教過的一些中大校友,回到學院聚舊,一同回憶有關皇甫老師的往事和印象。出席的校友包括黃莉莉(79年本科畢業)、蔣麗斯(80年本科畢業)、陳慧兒(80年本科畢業)及其丈夫陳伯添、李月蓮(81年本科畢業),蘇鑰機(82年研究院畢業)、陳鐘坤(82年本科畢業)、張結鳳(83年本科畢業)。
皇甫老師於1977至1985年在中大任教。1985年去了台灣輔仁大學,本來是休假一年,豈料被人挖角,便留在台灣任教。任教輔仁大學之後,他在台灣世新大學擔任教務長一職,到2008年返回香港珠海學院,出任新聞及傳播系系主任,直到2016年退休,返回台灣。他當年在中大主要教授新聞史、採訪寫作和編輯,來中大之前曾在台灣從事新聞工作。
謙謙君子
黃莉莉:皇甫老師是個謙謙君子,一位很好的老師。其實我們班的同學挺頑皮的,但我們對皇甫老師十分好,因為他對我們也很好。我還記得他會請我們去他的家中聊天。他住在知行樓,當時知行樓是男女生宿舍。因為我住在宿舍,所以和皇甫老師經常碰面,有時我們去完圖書館出來會踫到老師。
蔣麗斯:他是一個特別包容的老師。因為讀新聞系的學生比較「反斗」外向,要做很多事情如兼職賺錢,所以總是有些人不去上課。但他很包容,就算知道我們不是很專心聽著,也是微笑地對著我們一路講個不停,陶醉於教學當中。如果我們有問題,又會很細心的回答,所以上他的課是很愉快的。我們班上有二十餘人,皇甫老師的新聞史及新聞寫作是二年級的必修課。
李月蓮:皇甫老師是有名的好人,永遠是笑瞇瞇的,從來沒見過他發脾氣。他教學認真和有系統,上課抄筆記時會發現他講解得很清楚,每個重點都很詳細。他也很用心批改我們的作業。他指導我們做《新沙田》,大家都很尊重他。我們同學一般頗頑皮,但不會欺負這麼好的老師。他溫文爾雅,平易近人,工作認真,而且樂於助人。當我們找他幫忙或輔導時,他從不拒絕。
蘇鑰機:我在1980至1982年唸研究院,沒有上過皇甫老師的課,但我當時便認識他,可能因為當時師生人數比較少。他是1977年到中大,便即接手負責《新沙田》,因為之前發生了《沙田新聞》事件。當時每個本科生都要參加《新沙田》的編採工作,所以每個人應該都被他教過。我在後期回校任教,和他來往得較多,因為他從台灣回來後,有參與我們學院舉辦的活動,例如學院50週年院慶,每次「中大新聞獎」都請他做評判,香港新聞教育基金的活動他也有參加,所以他和我們一直有聯絡,感情很好。
陳伯添:我和皇甫老師結緣,是他在珠海學院做新聞系系主任時,大約2009年他找我去教財經新聞。我和皇甫老師一直有來往,雖然大家在學校見面的機會不多,但他會找我們在其他地方飲茶和吃飯。他在2016年於珠海榮休時,我們也有參加在銅鑼灣舉行的歡送晚宴。那晚有一個珠海校友講感想,說自己在珠海期間出名頑皮,是成績最差的學生,最多老師不喜歡他,不過他今天也來,說明他對皇甫老師是特別尊敬的。當晚的場面十分感動,皇甫老師很開心。
蘇鑰機:皇甫老師當時在珠海當系主任,需要很多資深業界人士去兼職教書,於是便找了不少中大的校友及朋友幫忙。如果不是他邀請,大家這麼忙,不一定會跑到荃灣教書,陳伯添便是一個例子。
主理《新沙田》
陳慧兒:1980年畢業以後,我留校做了一年全職助教,當年主理《新沙田》的皇甫老師是我的上司。他離開了中大後,我們一直保持聯絡,我去台灣一定會去探望他,他來香港也會找我,我和他可說是亦師亦友。皇甫老師的教學方法有自己的一套,原來真的能夠「春風化雨」,好人教書自有其優點。皇甫老師的那種好,是你不敢去欺負他,而他找你幫忙時,你也不好意思拒絕。「不惡」也是一種方法。
當時二年級,皇甫老師教我們,他備課很詳細,當他背向我們在黑板寫筆記時,有些同學可能會「失控」,但大家仍能保持肅靜。我當時坐在最前排抄筆記,那些筆記現在看回來仍很有價值,我之後回到中大教書,這些筆記還是有用。他喜歡勤力的學生,很用心改我們的卷子。他後期回到珠海學院教書,邀請大家兼職任教,中大畢業的同學都很願意幫忙,例如羅燦、張志剛、盧永雄、黃玉榮、蕭世和等。
張結鳳:他教我們新聞史和編輯。我們當年要用剪刀一片一片地排版,要求很嚴格。皇甫老師很和善,不會罵人,上他的課的額外收穫是可以學國語,因為他的國語講得十分好,而且他慢慢地說。所以他除了教新聞知識外,同學也能學習國語。
陳鐘坤:我們稱呼他為「老師」,而不是叫「皇甫老師」。只要一講國語的「老師」,大家便知道是指皇甫老師了。他常是一身台灣傳統的裝扮,就是襯衫和格仔絨褲,夏天也是穿格仔褲,不過質料不同,而且他走路也較慢。他的髮型是恆久不變的左右分界「蛋撻裝」,鞋子款色也較古老。他雖然住在宿舍,但我從未見過他穿拖鞋,每次示人也很整齊,是一個老師應該有的形象。這也影響到我們日後做事或見一些重要的人時,是要打扮得正規一點的。
蔣麗斯:他一個人在香港,家人都在台灣,離鄉別井來教我們很不容易,所以我們不會欺負他。而且他講國語,不太容易融入香港生活,我們都很尊重他。
李月蓮:他在世新大學做教務長,我聽朋友說他在世新的校園時,同學會向他鞠躬,所以他做教務長也是很「四正」,從來都是衣著整齊地出現。
桃李滿門
陳慧兒:皇甫老師對教育界有很多貢獻,好像李月蓮現於浸大任教,是新聞系的系主任,蘇鑰機在中大也曾當新傳學院院長,陳鐘坤在樹仁兼職教書等。新聞教育方面,皇甫老師有很多弟子努力工作。
李月蓮:在台灣和香港,他可說是桃李滿天下。
陳慧兒:我們曾經看過一個剪報,發現皇甫老師以前師承一個著名編輯張任飛,他是台灣新聞界的前輩,又知道皇甫老師和蔣云是同班同學。
陳伯添:蔣云寫過,他們是好朋友,一直有來往,蔣云的專欄有時會提起皇甫老師。
陳慧兒:在香港新聞界有很多皇甫老師的學生,例如羅燦、張志剛、張劍虹、馮德雄、張國良、盧永雄、蕭世和等,為新聞界培養了很多人才。
黃莉莉:還有李國基、何潔貞、馮強、張樹槐等,當年新聞系大部分人都是他的學生。由於當時學生很少,而且老師是教新聞寫作的,所以大家和他很熟。
陳慧兒:剛才陳鐘坤談及皇甫老師的外形打扮,但大家不要被他的外形騙了,以為他是「一推便倒」的書生。他其實是網球高手,還贏過新亞教職員網球比賽冠軍,和聶家璧組成雙打,對手是金耀基教授等。所以從前會在新亞網球場見到他。他其實很健康,多做運動,不只是讀書和研究學問。
蔣麗斯:他雖然離開了中大,在珠海任教時也會參加我們的活動。有一年是我們新傳學院的院慶,邀請了他做嘉賓,我坐他旁邊。當晚有抽獎活動,他問我不知道會否抽到獎,我就說通常是可以的。沒想到他真的抽到了大獎,獲智能手機一部,他當晚很開心。
陳慧兒:可以說他幸運吧。他其實是一個很「長情」的人,每次回來都找我們這些同學聚舊。
李月蓮:皇甫老師對中大新聞系的感情很深厚,在珠海學院退休回去台灣之前,把他家中珍藏的《新沙田》合訂本捐了給中大。
蘇鑰機:他在1983至1985年擔任新亞書院輔導長。通常輔導長要懂廣東話,熟悉本地的情況,皇甫老師作為非本地人,書院找他當輔導長,證明他很投入書院事務,也很願意幫人。
黃莉莉:皇甫老師努力融入香港社會,得到學生的信任,可以和學生溝通,否則很難做到。
李月蓮:他在世新大學時是教務長,在珠海也當了系主任很多年,說明他的行政能力很強,做事有系統也十分妥當,當然也十分投入。
整理香港報業的口述歷史
蘇鑰機:他在1981年拿了一筆研究經費,去做香港報業的口述歷史。他帶着幾名學生採訪三位資深報人岑維休、賈納夫和潘仁昌,寫下有關《華僑日報》、《星島日報》和《工商日報》的珍貴資料。他把手稿保存了很多年,無論在台灣還是香港也一直帶著,很害怕會散失這些材料。後來他通過陳慧兒交給了我,叫我送贈給快將成立的香港新聞博覽館收藏。博覽館的義工鄭明仁,是新聞界的資深退休老總級人馬,喜歡研究香港新聞史。鄭明仁幫手把皇甫老師幾萬字的手稿整理了主要的部分,在《明報》分四篇刊登,這可說是皇甫老師對香港報業史的一大貢獻。皇甫老師很開心,因為他的珍貴研究沒有白費,成果也見到天日。特別是手稿解答了當年《華僑日報》在日治時代為日本人發聲之謎,說明了那段歷史背後的故事。
陳慧兒:我們去台灣探望他,他會帶我們吃台灣的地道小吃。我最感興趣的是他的姓「皇甫」,同學對他的背景都很好奇。到底複姓皇甫是不是中原人士?屬於甚麼族呢?
陳伯添:皇甫可能是滿洲人的姓,但我們沒有問過他的祖籍,只知道他從台灣來,但他應該不是台灣的原居民。
陳慧兒:後來我對皇甫老師愈來愈尊敬,是因為他對新聞理論鍥而不捨的態度。他近年常提起曾做的一個研究,涉及西方的一種新聞說法:「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他在香港時搜集了大量有關人和狗的新聞個案,並寫成論文,認為人和狗的關係主要是「人狗情未了」。這不是咬的關係而是愛的關係,而且狗是人的好伴侶,所以他想挑戰西方的傳統說法,認為以前的理論需要再檢視。
他把這篇論文交了給我和蘇鑰機,並和我們提過幾次,說他自己花了很多心力去寫。於是我們在2017年11月把他的論文交給了《眾新聞》,分拆成三篇文章連載發表。我把刊登的消息告訴了皇甫老師,當時他已經生病了,仍回覆並感謝我們。原來一個新聞學者是可以研究到老的,即使他已離職退休,仍是很記掛這篇論文。
李月蓮:2017年9月,他打電話給我,說他有一些鳳凰衛視在1997年拍攝的錄影帶,內有一些珍貴的歷史資料,所以他特意從台灣帶回來香港,相約見面及想轉送這些錄影帶給香港新聞博覽館。其實那時他正在做化療,他說得到醫生批准可以坐飛機來香港。
蘇鑰機:錄影帶是1997年回歸時,在6月30日到7月1日鳳凰衛視直播香港回歸的新聞,當年該台將錄影帶給了皇甫老師,請他提意見,之後他一直保存著這些錄影帶,當中有十多個小時的新聞片,後來就交給了新聞博覽館保存。
除了那篇關於人和狗的論文之外,皇甫老師曾送我一些他的其他文章,其中有一篇較近期的論文挺有意思,講的是人情趣味新聞。老師收集了很多港、台及外國的個案,他將人情趣味新聞分作四類,每一類都列出一些例子。結論是煽情和嚴肅的新聞有很多,但人情趣味新聞卻很少,而讀者很喜歡看,新聞界可以在這方面多做功夫。經過陳慧兒安排,這篇論文的簡化版會在《眾新聞》分期刊出。其實1992年皇甫老師在台灣出版了一本叫《報業的一念之間》的文集,是他的力作,文章談及台灣的報業現象、感想和評論。他的貢獻較多在教學和行政方面,當然學術也有,特別是新聞史及口述歷史。
陳鐘坤:皇甫老師不單人品好,他的記性也好,過目不忘,記得每個同學的名字。
樂天知命
陳慧兒:很難有人可以像他那樣樂天知命。有一次他在青衣地鐵站追車,豈料滑倒令腳部受傷,進了瑪嘉烈醫院。他一直都不告訴我們,在最難過的時候都不想麻煩別人去探望他。後來他治療完畢才通知我們,說已經在醫院一段時間,現在已經康復了,但卻錯過了和太太的海外旅行。
去年9月他突然找李月蓮,說要和我們吃一頓飯,馮鈺輝剛好從美國回港。我和丈夫、馮鈺輝、蘇鑰機及李月蓮五人,在10月1日在又一城吃意大利餐,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他了。在吃飯時他突然說,醫生驗到他患了腸癌,我們都覺得很突然。
李月蓮:他只是發現自己瘦了很多,不過精神依然很好,沒有任何不舒服,去做身體檢查才發現問題。他自己很樂天,因為沒有不舒服,就算在做化療時也在醫院到處走,和人聊天。在10月見他時,我們完全不覺得他是個病人,只是瘦了一點。但12月卻收到他的死訊,感覺突然和難過。
陳慧兒:老師說患病就患病了,不用這麼擔心。既來之,則安之。如果要醫治就要面對它,順其自然聽醫生的話,但他不會讓疾病把他困在醫院或病床上。他不會覺得自己有病,認為可以對付這個病。
其實我們很擔心他,但他就是想令大家不用擔心他。一來是他不覺得是一回事,而且他說有家人照顧。他從來不會在我們面前說不開心的事。相信他的家人知道香港有這麼多校友關心他,也會覺得安慰。
老師曾跟我說過,回香港珠海學院任教,是因為不大喜歡台灣的政治環境,政局常吵吵嘈嘈,寧願回到香港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他很喜歡香港人,覺得中大校友很「長情」。中大一些校友正在籌集經費,希望捐給學院作獎學金或出版用途,用來紀念皇甫老師。
蘇鑰機:感謝大家今天回來聚舊,一起追憶和皇甫老師相處時的一些往事。這次談話紀錄經整理後,會在校友電子通訊刊出。
延伸閱讀
「人咬狗才是新聞」已成歷史——從實際新聞及新聞史中之探討(之一)